收获短篇隔壁,或者年你在

发布时间:2021-12-11 15:37:00   点击数:

作者鲁引弓

《收获》短篇

隔壁,或者年你在干啥(鲁引弓)(上)

《隔壁,或者年你在干啥》(鲁引弓)

刚大学毕业的我分配在小镇的计生办工作,我临时寄居的招待所隔壁住着一个美丽女孩,但这个女孩是台商的情人。我常常听到隔壁在夜深人静时传来的争吵、哭泣、摔打和做爱声,就在在混杂的声音里,我爱上了那个女孩,终于在春节期间,两个孤独的男女住在了一起。但一切似乎只是过眼烟云,我打算着与女孩一起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,女孩突然消失,再也没有回来。

年秋,我大学毕业,因为前一年的运动,我被分到了珠三角D镇。在D镇,我最初的工作是宣传计划生育,所以那年秋天我常在田埂上飞跑,追逐村里的一些男女。

  我对着他们喊,生男生女一个样。

  每天黄昏,我一身汗水回到镇上的招待所。我趴在床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剧《渴望》。那一年温婉女性刘慧芳,成了全中国男人的渴望。每当电视上哭啼没完的时候,我就下楼去小街上逛悠。有一条小狗跟着我。我不知它从哪里来。有一个小姑娘坐在街边擦皮鞋。有一天我坐在她对面的时候,她告诉我她来自温州,十七岁,年就出来做了,准备明年回老家,因为她们姐妹仨在外面做了这几年攒了点钱,家里想开个开关作坊,以后就不用出来了。我逗她,说不定等你家厂办好了,哪天我去打工。那小姑娘吃吃地笑着说,哪会呢,我家怎么可能发财啊。

  在异乡昏黄的路灯下,我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,年秋天D镇的夜晚还能看到满天星光。远处田野里有打桩的声音传来,在南方的夜晚,一幢幢厂房在争相破土,用不了多久,香港的老板和北方的打工妹都将接踵而至,这是三角洲众多乡镇奔往的旅程。

  有些晚上我会去招待所隔壁的娱乐厅,打台球或看录像。录像放到半夜,老板老浦把门一关,接着放“咸片”,那些从香港、日本过来的毛片,在潮气冲天的狭小空间里掀起的风暴,把人彻底震了,我身陷在破旧的沙发里,喉咙发干,黑暗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屋子人心跳的声音,“怦怦怦”,这一辈子我就是在那些个夜晚,这么清楚地听到了集体心跳的声音。那么多人在黑暗中“怦怦”地心跳,很壮观,也很荒诞。

  有天我出了录像厅,那个老浦追出来,一迭声地说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,我错了。

我奇怪地回头,看着他站在路灯下尴尬地认错。我突然就明白了,他以为我是镇里派来卧底的。

  这让我尴尬。所以,接下来的晚上,我只好意思在那儿玩台球。

  有一天,我在那儿看到一个女人在独自练球。她穿着黑色的衣裙,高挑,好看,有一点冷冷的风骚。当她拿着球杆俯下身去瞄球的时候,黑色的长发就落在桌上。啪——,她把球击打出去,声势利落。那天,我在经过她的那张台子的时候,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:自己和自己玩,到底偏向谁啊?

  她看都没看我。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,“谁也不偏。”她醇厚而略沙哑的普通话证实了我的猜测,她不是这镇上的人。

  连着几天,我都在那里看到她一个人在玩。接下来,我吃惊地发现她也住进了那家招待所,在我的隔壁包下了一间房。

  我在楼下服务台打电话的时候,顺便问服务员赵姨,那女人哪来的?

  赵姨说,厂长,是旅游鞋厂的厂长。

  我说,难怪像个女强人。

  赵姨撇嘴说,又不是她的厂,是台湾佬开的。她原先住厂里的,这几天搬到这儿来了。

  接下来,我常在走廊上看到她。有时即使走廊上没她的人影,我也知道她就在屋里,因为有香水路过的痕迹。

  她爱穿黑色、红色的衣裙。每当她在前面走的时候,我注意到她的好身材总是扭啊扭啊。有一天,我看见她偷偷地在走廊那头的露台上抽烟。她抽烟的样子,像老电影里的女特务。

  我与她迎面而遇时,总是朝她点头,但多半时间,她视我若空气。

  她的到来,让招待所枯燥的生活里飘进了点不同的气息,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。但很快,我发现她和我在抢楼下服务台的电话机。

  那几个月我分配在祖国各地的同学们都正在度过各自的适应期,所以他们总是打电话过来聊天。有一天傍晚我下楼到服务台等一个老同学的电话,我看见她正抱着电话机在没完没了地说话。我等了好久,也没见她要挂了的意思。那天她起码打了四十分钟,她对电话那头的女友说的好像尽是感情方面的事。我吃惊地看着,发觉她的眉目有林青霞的影子。她终于把电话挂断时,还顺便白了我一眼,她的眼圈夸张地红着。我那天本来就等得挺烦,所以就对她说,许多事是电话里说不清的,人家也在等着打电话呢。她说,你偷听!有什么好偷听的!

  她牛叉的样子,让我想惹她生气。我说,女人的破事有什么好听的。

  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天争执的具体细节了,我只记得我指着她说:你这个人一定很自恋。

  她像被点中了穴位。她收住了往楼梯上去的脚步。

  她回过头来,嘴边掠过一丝讥笑,她说,有没搞错啊,小男孩,自恋?我还以为我自残呢。

  我说,你讲了四十分钟的话,用得最多的字是“我、我、我、我”,可见你就是自恋……

  她居高临下地瞟我一眼,“噗嗤”笑了一声。她甩了甩披肩的长发,仪态万方地上了楼。

  厂长应红雨和我就是这样认识的。

  后来应红雨对我说,其实那天晚上她没睡好,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听到“自恋”这个词在口语中的使用,而且她实在不明白,自己走到这一步心里难受是因为不会疼自己,还是太疼自己了?

  事实上那一夜我也没睡着。我和她吵了几句后,感觉灭了点她的神气活现,就有些兴奋。

  电视里海湾战争在开打。空气中有辣椒炒肉的味道。我不停地打喷嚏。我知道隔壁那个女人又在用电炉煮东西了。喷嚏中,我看着电视里巴格达上空那烟花般划过的战斧式巡航导弹,我想着隔壁的那个女人在热辣油烟里忙碌的模样。

  辣气四溢。我猜她是四川人。其实,自从上次我骂她“自恋”以后,我们已算相识了。有时见她衣装漂亮逶迤而来,我会用广东话叫一声“哇,几靓啊”。她仰起脸,给一个赞许的笑意和看透了人的眼锋。更多的时候她对我爱理不理。当然,有时晚上她会过来我这边讨开水,因为她懒得下楼打水。

  她和我隔墙而居,但我知道她在隔壁的动静,这木板墙的隔离效果不是太好,所以,不是锅里的气息穿墙而过,就是声音飘过来。有时她在哼歌,有时她在叹气,有时她在放歌带——“让生命去等候,等候下一个漂流……”,“既然曾经爱过,又何必真正拥有……”

  有一天,我甚至听见她在隔壁自己对自己说话,她大声说:“听着,人需要能沐浴阳光的感情。”我不知道她是在朗诵,还是在和想象中的谁辩论。我想,妈的,难道她也是个诗人?

  结果,第二天我在楼下看见她拎着只“大哥大”。原来她买“大哥大”了,难怪啊,我还以为她这阵子喜欢上自言自语了。

  我挺高兴,这下她再也不会和我抢服务台的电话机了。

  于是我冲着她说,哟,应厂长,大哥大嘛。

  她笑着把它递给我看。我问多少钱。她说,两万。哇噢,我叫了声。她居然脸红了,说,工作需要嘛。

  我把这砖头一样的东西转过来翻过去地看了一会,说,牛,大哥大,以后咱就管你叫大姐大吧。

  她给了我一个媚眼,说,哟,什么大姐大,你得叫我应姐。

  我说,我还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别人称她妹呢。

  为什么?

  这样才感觉被哄着呀。

  她斜睨着我说,去,小毛孩,我可没那么好哄。

  然后她推门出了招待所。小镇街头的风吹起她火红风衣的下摆,从这里望过去,风姿绰约。她突然回头,伸手向玻璃门内的我作了个手枪点击的动作。她知道自己好看。

  应红雨说她比我大。但她不告诉我她比我大几岁。她也没告诉我她是哪儿人。她说,去猜吧,没错,辣椒烟呛着你啦。但她不肯说她到底来自四川、湖南、贵州,还是江西。她更没告诉我她原来干啥,从哪个学校毕业。

  所以你就更不知道她结过婚吗,有男友吗,有人靠吗?

  有一天,我在房间里看海湾战争的电视新闻。她突然进来,对我说,你不能轻点声吗?

  我回头说,不好意思,吵到你了。我兴奋地指着那些如流星而过的导弹,对她说,快看,打仗的镜头多好玩啊,要知道,这可不是电影。

  她一撇嘴,说,管那些闲事干吗。

  我没理她。而她却奇怪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,说,我就奇怪了,你待在这儿干吗?你待在这个小破镇干吗?

  我说,你不也待在这儿吗?我说,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去大城市,大城市。

  她笑。她说,是我在问你呢。

  我告诉她,我嘛,就先在这地方待一阵吧,因为待在哪儿可能都一样,我原以为我能改变,但这是不可能的,打个响指,做个新人,换个活法,这是不可能的,所以我就在这儿待一阵先吧。

  她拚命笑啊。我想有什么好笑的。

  她说:“我还真改变了,我折腾了,我的档案如今都不知搞到哪儿去了。”

  她看出了我的好奇,立马住嘴。她让我别问那么多,她可不想管别人的事,她只想管自己的事,“你没受过苦,管自己吧。”她居高临下对我说,她竟然伸手“啪嗒”关了我的电视机。她说:“管自己吧,人家的事甭管,管了也没用,所以我不管了。”

  她关了我的电视,说,她要睡觉了,那么远在天边的事别管了。她扭着出去了。

  她玄乎着呢。服务台的赵姨说我们得装傻。赵姨认为我太纯啦,她说,看不懂了吧,别说是你啦,连我这女的也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有些女人了。

  有一天傍晚,一辆小汽车停在了招待所的院子里,我看见应红雨和一个健壮、平头的矮个中年男人从车里出来,走上楼来。

  我听到他们在隔壁说话,一会儿低语一会儿叫嚷。后来他们好像开始亲密了,因为她在说“轻点轻点隔壁有人哪”,但我还是听到了接吻的声音。我把耳朵贴在木板墙上。那边的男人突然叫了一声,“你咬痛我了……”听着听着,我就不太明白他们是在温存还是在打架还是在论理,噼里啪啦的,应红雨好像把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,我还听到了隐约的抽啜。我还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永远不会哭的。在我分神的这会儿,隔壁的声音渐渐平静下去。我不知他们在嘀咕什么。我站了许久,夜色已挂在窗上。他们终于又开始亲嘴了。那男的“嗯嗯嗯”的,像在哄她。我听到她似笑似喘的呜咽。我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喘息。我狠狠地想着她走在路上那扭着的风骚屁股,我想着他们此刻正在床上的扭动。那男人突然又叫了一声,他说,你咬我。我恨你。我听到她压抑着的嗓音。后来他们又安静了下去。留下我在漆黑的这一边,被欲念席卷,随后,带着满脑子的混乱兴奋睡去。

  第二天早晨我匆匆洗完衣裤,去露台晾晒。那湿淋淋的内衣裤晾在晨光里,像一个可笑的秘密。我迅速转身,准备赶去上班。没想到看见她正站在露台的那一头偷偷抽烟。我有些慌乱,但她若无其事地向我点了下头,她说,很勤快嘛。

  她仰脸一笑,那惯有的锐利眼锋像鞭子抽了我一下,仿佛洞悉了我昨晚偷听的全部可耻。这让我莫名犯倔,想刺她一下,于是我说,那是你的男朋友?她脸红了。我压低嗓门说,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男朋友。

  她像被针刺了一下,像要跳起来。她说,你管得着吗?

  我没理她,我快速地走开。我已经够了。我觉得我狠刺了她。她乱了神的样子让我既兴奋又心软。我现在知道了她的软肋。

  我遏制不住地想着那些声音,心里有莫名的情绪和欲望。那天下午,我在“镇工商办”找到了那家旅游鞋厂的登记材料,材料上老板的照片,果然就是那个男人,五十六岁,姓苏,台籍,已婚。

  我想,我果然刺中了她。

  那个老苏,那些天的夜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房间。于是我隔壁总是翻江倒海。我听见她在闹,在哭,在喘气,在论理。我想象着那丰腴的身体因为她的伤心陷在低调中,在好事之后,快乐之后,每一寸身体也许都是谈判的战场。我不知他们怎么了。我想她活该。我知道她不开心,这样的故事三角洲遍地都是。我想他们活该。我听见他压着嗓子说,别闹,你总是闹,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心烦。她说,这儿是你的厕所间。他说,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。

  我听到了他人的秘密和悲哀。我坐在床上发愣。我想象着一墙之隔的他们。黑暗中,她在说“你给我买辆车”,她说“你带我走吧”。那男的像在她身上奋力冲击,像报复她的固执和不好对待,但嘴里支支吾吾。她好像总爱咬他,咬得他忍不住叫喊。有一天,我听见他好像在给她钱。因为她说,这是我的工钱,还是他妈的陪你睡的钱,你真的他妈的精明。他说,你要盘算得这么清楚,只有自寻烦恼去吧。后来就是打成一片的声音。她呻吟的时候我恨她想她。她哭泣的时候又让我难受。那些夜晚让我眩晕。

  第二天,我在楼梯上遇到她,我看到了她眼角的乌青。她意识到了我的视线,她说,不小心在厂里跌了一跤。

 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。我指着她的新裙子想逗她开心,“几靓啊。”她说,你怎么只会说这个词?你以后哄女朋友这样可不行。

  她扭啊扭啊地在前面走,那么难受了还风情成这样。我想,妈的,她天生可能就喜欢当个玩物。

  服务台的赵姨悄悄问我,那个男的是不是通宵未归?

  我想这她最知道。

  赵姨自言自语,我该不该去查结婚证?

  我想这她最知道。那时所有的招待所、宾馆都有这规矩。

  赵姨嘀咕,我该怎么对她讲呢?我是要面子的,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去查她。

  我说,那你就装作不知道吧,省得多事。

  有一天,我听到应姐在隔壁大叫,然后来敲我的门。她说,我的房间里有老鼠。

  你怕老鼠?

  我最怕老鼠,多恶心啊。

  于是,我跟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。

  你的男朋友呢?

  他回台湾去了。

 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?

  她没理我。我弯下腰,把扫晕往床下捅。我拖出了一双男拖鞋。后来那只老鼠尖叫着蹿了出来,她吓得花容失色,我把它赶出了门外,然后慌忙把门合上,回头对惊魂未定的她说,注意关门,别再让它进来了。

  她拉住我的衣服让我别走,她指着床下说,你再帮我看看,还有没有?

  我说,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。她说,我最怕的就是老鼠。我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男拖鞋,心里突然变得不依不饶了,我问:他是你的老公吗?

  她挑衅地回了我一眼,说,你傻不傻啊,你问这么多干吗,我告诉你吧,是的。

  我说,不是。

  她说,那你说是啥!你整天盯着我你傻不傻啊,我烦死了,你傻不傻啊,你总是在注意我,你不无聊吗。她突然拍着门,对我大吼大叫起来。她说,那你说是啥!你说啊你说啊。我说,他不是你的老板吗?

  这让她脸涨得通红,她又大力地拍了门一下,她说,对,我老板,付钱给我的老板,你不就想知道这吧,真恶心。她突然被呛了一下,连续地咳起来,她伏在门背上,她说,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整天盯着我……她泪如雨下,把我吓坏了。我想夺门而逃,但她趴在门上。我说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她扭头,泪水在她脸上纵横,她说,你怎么这么坏,你为什么这么恨我?

  瞧着她变成了这模样,我一迭声地说“对不起”。她说,你走吧,你太坏了。我落荒而逃。

九十年代中国生活照

鲁引弓,男,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,文艺学硕士,资深媒体人,曾任《钱江晚报》副总编辑,红旗出版社总编辑,现为《浙江日报》报业集团数字采编中心总编辑。在新闻工作之余,近年开始文学创作,在《北京文学》、《江南》等杂志发表《爱情套餐》、《少年捉奸队》、《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》、《姐是大叔》、《小别离》等作品,取材视角独特,被影视界看好。

年第3期《收获》刊发短篇小说《隔壁,或者年你在干啥》,是鲁引弓在《收获》刊发的第一部作品。

●《收获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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